去跳南门河
那件红绿相间的连体泳衣,被他从老旧的三门衣橱的拐角处翻了出来,尽管皱皱巴巴,但颜色和手感都还不错,丝毫没有腐朽的迹象。他三抻两抻,使泳衣大体恢复了原有的模样。
咦,你拿这玩意干吗?站在房门口的老爸问他。
去南门河洗澡。他冷冰冰地嘟囔一声。
你小子脑筋不好吧,现在才老历四月份,河水冰凉,下去洗澡不得病才怪。想洗澡家里有太阳能,街上有澡堂子,现在叫洗浴中心,去泡一泡,不晓得好快活。老爸语速很快。他听得出来,老爸也是出于关心。但老爸不知道他这几年早就习惯了一年四季洗冷水澡,在那个地方,他把洗冷水澡当作锻炼身体、锤炼意志的一种方式。他瞥了老爸一眼,没吱声,他实在不愿和老爸嗦。
他昨晚约莫十点到家,看见老爸的房间里亮着灯,他扒窗户上往里瞧,老爸正涎着脸和一位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在床边打情骂俏。老爸给他开门时,他问那女的是谁。老爸说,我也不晓得她是哪个,只晓得她是专陪我们这些老头子的便宜货。又问,怎么回来啦?他说,提前了。心想,若不是在里面打架加了刑期,还会出来得更早。老爸讪笑道,回来就好,嘿嘿。母亲的遗像还挂在老地方,黑纱已经不见了。遗像是用母亲身份证上的照片翻拍的,表情沉重,眼神忧郁。他站在母亲遗像前呆了几分钟,有些百感交集。之后,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直到今天上午九点多,备好早点的老爸敲开了他的房门。
吃过早点,老爸要去棋牌室打麻将了,临走丢一百元给他,并告诉他,我中午和晚上都在棋牌室吃,你自己解决吧。老爸早年是县印刷厂会计,在他还没离开家时就下了岗,因不愿受人管制,靠给两家小单位代账和社保养老金度日。他对老爸一向没什么好感,他坚持认为是老爸害死了老妈。当年老妈得了乳腺增生,老爸不仅没有关怀到位,只顾和一帮狐朋狗友在一起鬼混,还经常惹她生气。不久,老妈的乳腺增生病变为乳腺癌,虽然在市医院做了切割手术,但没能扫清病灶,导致病情复发,一时想不开,趁家人不备,跳下南门河,寻了短见。那年他才十六岁。
他将泳衣卷起来,夹在腋下,径直朝南门桥方向走去。
南门河由西向东贯穿整个县城,流经漳河,最终汇入长江。河上一共三座桥,西边是西门桥,东边是东门桥,中间即南门桥。三座桥中,数南门桥最古老也最热闹,桥面以青石板铺就,中间磨出了两道深浅不一的车辙;护栏上雕花刻草,斑驳陆离;路灯从木质到陶瓷到铸铁,换了几茬,仿古造型依旧。据说,它是清末民初当地一大户人家捐资修建的,少说也有百年历史了。他家住在夫子庙一带,离南门桥不算太远。他喜欢吃桥头附近老姜家的馄饨。那馄饨皮薄、馅香,是新鲜瘦肉的馅,包在皮里,肉红色透明可见,宛如一尾尾模样一致的小金鱼儿;汤里除了泛着大大小小的油花珠子,还有香葱、芫荽末和芝麻粒,想要胡椒粉也可以撒上,那才叫香气诱人呢。后来什么千里香、比饺香之类的馄饨,在他口中,就是不及老姜馄饨的味道。此外,还有外黄里嫩的生煎饺子,猪肉馅,猪油煎,既解馋,又抵饱。那时,除了去吃老姜馄饨和煎饺解馋,就是和一帮小伙伴下南门河洗澡,能从初夏洗到仲秋。渐大时,他们便从桥上往下跳,有时站成一排一起跳,有时一个接一个跳,跟老姜家下馄饨似的,在水里浮来浮去。洗澡的大多是男孩。身穿蓝色泳衣的宋小姝是他们当中唯一的女孩。宋小姝的脸像个男孩子的脸,国字形,浓眉大眼,黑不溜秋的,牙白如玉。她的身材却绝对女孩,高胸脯、小蛮腰、翘屁股、细长腿,堪比跳水皇后郭晶晶。水中的宋小姝不仅仅在洗澡,而是在游泳。她会标准的蛙泳、蝶泳、仰泳和自由泳。而他们只会狗刨、漂尸和扎猛子。他在这一帮人里不算最大,却个头最高,肌肉最发达,无形中,他成了头子,其余人仿佛是他的喽 。他比其他孩子多会一样——踩水,能一边踩水,一边拿着纸杯和小木勺吃冰激凌,不挪位置。宋小姝的父母原先都是老师,一个在中学,一个在小学,属于书香门第,家境良好。只不过,她的父亲不到五十岁就得了绝症,硬是把这个温暖的小家过早地变成了单亲家庭。她母亲性格倔强,甚至偏执,一直不肯再嫁。洗完澡,多半是宋小姝请他去吃馄饨、煎饺,他偶尔也回请宋小姝。小伙伴们背后都说他俩好上了,在谈恋爱,他觉得既像也不像,还是最像哥们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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